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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家琦 构建“人文历史”

发布时间: 2018-05-23 20:33历史人文
茅家琦 男,1927年生,江苏镇江人,国际知名历史学家,现为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茅家琦先生曾任南京...

原标题:茅家琦 构建“人文历史”

茅家琦 构建“人文历史”

著名历史学家茅家琦 现代快报记者 辛一 摄

茅家琦 男,1927年生,江苏镇江人,国际知名历史学家,现为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茅家琦先生曾任南京大学历史系主任、台湾研究所所长、中国太平天国史研究会会长、江苏省历史学会会长,现任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国务院海峡两岸关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等职。茅家琦先生专治中国近代史,共出版重要学术专著22部,发表学术论文100余篇,涵盖晚清史、太平天国史、中华民国史、当代台湾史、区域现代化史等领域,在史学理论和方法上也颇具学术造诣。

49年前,因为一篇历史论文,他在现实中饱受政治批判。都说历史的车轮不可阻挡,但是,他这个搞历史的人差点被现实的车轮碾碎。

不是所有的现实都蛮不讲理,当现实步入正轨,他的历史研究也步入快车道。22本专著,100多篇论文,南京大学终生成就奖,86岁的茅家琦著作等身,研究领域涵盖太平天国史、当代台湾史、长江下游区域现代化等多个领域,这些领域或硕果累累,或开疆拓土,或独树一帜。

难能可贵的是,和步入晚年的巴金一样,除了继续在自己专业著书立说之外,茅家琦把目光投向了现实。

“一个社会要健康发展,必须弘扬人文精神。”茅家琦说,这10多年来,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对自己60多年学术生涯的反思上,而人文精神是他发现并思考的重点。

现代快报记者 倪宁宁

从银行职员到大学老师

1946年底,19岁的茅家琦从泰州老家来到南京,顺利地考上中国银行,当上了一名检券生。第二年春天,“不安分”的他分别参加了北京大学和中央大学的招生考试,结果他陷入幸福的烦恼。他同时被两所顶级大学录取。

他最终选择了中大的经济系,一个原因是南京离家近,再有就是毕业后他可以回到银行工作,之前他和银行签订了“留职停薪”协议。

那个时候,历史学家与茅家琦没有交集,日后的银行家倒是顺理成章。但是大时代打破了这种可能的逻辑链条。

“我真正的读书时间只有一年半。”茅家琦入学的时候,国共内战全面爆发,一年多以后,学校给学生放了长假。1949年,南京解放,中央大学改名国立南京大学,后改名南京大学。1951年,茅家琦毕业的那一年,全国大学毕业生首次实行统一分配。

茅家琦从此与银行无缘,因为是团员的缘故,他被分配在南大图书馆,主要做政治思想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可以自由进入书库,他差不多成了南大读书最多的人。但是到了1953年,他不得不离开图书馆,调到教务处。与此同时,副校长孙叔平决定开设政治经济学课程,茅家琦等3人经过培训后,成了第一批老师。仅仅过了两年,1956年,茅家琦便申请调到历史系,并得到批准。

茅家琦向快报记者解释原因时,表示单纯的经济理论很难解释经济问题,必须把经济问题置于历史发展的总过程中,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这个理由似乎过于抽象,但是茅家琦用它成功地说服了历史系的领导。

一篇论文导致政治批判

茅家琦开始从事的经济史研究。可刚入门不久,他便发现经济学这个课题太广、太泛,很难抓住重点和核心。“刚开始研究,对象应该集中一点、小一点。”茅家琦说,当时国内太平天国史(简称“太史”)很热门,加上国内最顶尖的太史研究专家罗尔纲在南京搞研究,并在南大历史系兼课,“我决定把研究方向转向太史。”

而结合日后的现实看,这是一个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出的一个正确的决定。不久,茅家琦独立完成的一篇关于杨秀清的论文得到罗尔纲的肯定,这个可贵的肯定,成了国内两位顶级太史研究专家几十年友谊的开端。

因为学经济出身,茅家琦写了《太平天国失败后的江南农村》,因为视点独特,此文在学界引起了很大反响。但是真正让茅家琦一炮打响的是一篇名为《论李秀成》的论文。

1964年夏天,时任中央办公厅秘书局工作人员的戚本禹发表文章《评李秀成自述》,该文认定李秀成是太平天国的变节者和叛徒,从而挑起了历史学界的大争论。茅家琦的《论李秀成》发表在当年8月7日的文汇报上,在茅家琦看来,李秀成是太平天国的杰出将领,他被俘乞降气节有亏,是一生污点,但是不能抹杀他对起义的贡献。

茅家琦没有想到,这篇不足一万字的论文,给他带来的是难以忍受的政治批判,江苏省委文教部长在全省高校干部会议上点名批评他,新华日报用两个整版篇幅对他进行抨击,包括光明日报、文汇报在内的其他报纸也加入了批判行列。最让他痛心的是,南京大学学报也为批判言论提供了阵地,而历史系也举行了针对他的批判会。他的罪名,是宣扬叛徒哲学,他成了“叛徒辩护士”。

“我真的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学校开除。”茅家琦说,还好学校很开明,只是把他下放到农村,参加四清运动。

而最让茅家琦感到温暖和宽慰的是,在一次历史系批判会之前,南大的匡亚明校长低声对他说,“别紧张,再写文章。”

厚积薄发,名副其实的“太史大家”

茅家琦也想再写文章,但是不久以后,“文革”爆发,“走白专道路”“叛徒辩护士”“黑线人物”,三顶帽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已经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利。而这种难熬的局面一直持续到粉碎“四人帮”后。

1979年,对茅家琦来说是个难忘的年份。这一年的冬天,美中交流协会邀请20名中国学者前往美国访问,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只有两人:罗尔纲与茅家琦。第二年,茅家琦在美国待了两个月,在耶鲁大学、哈佛大学、密西根大学等十多所高校进行访问。让茅家琦感到兴奋的是,他在美国接触到了在国内难以企及的大量的太史资料,也看到了美国学者撰写的太史专著。

美国之行打开了茅家琦的眼界,也让他重拾信心后重新拿起了笔。他这一动笔一发不可收拾。一大批太史专著与论文“缓缓”而出,其中《太平天国兴亡史》《太平天国对外关系史》《太平天国与列强》《郭著〈太平天国史事日志〉校补》《太平天国通史》都是太史研究的经典著作,这些作品集中展现了茅家琦在太史研究领域多方面的重大成就。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国内外同行公认的一流的太史研究专家,南京大学历史系亦成为太史研究的重镇。

台湾当代史研究的开拓者

1980年的美国之行,不仅拓宽了茅家琦在太史研究领域的眼界,而且催生了中国大陆历史研究的一个新领域——当代台湾研究。

在耶鲁大学东亚图书馆,茅家琦阅读到了大量的台湾报刊,特别是一套从1949年到1979年完整的《中央日报》让他叹为观止。当时大陆对台湾的现实情况知之甚少,茅家琦感到自己有责任向大陆史学界,以及大陆读者介绍自己的新发现。

茅家琦回到国内后组织青年学者,开始当代台湾研究,并成立了南京大学台湾研究所。1988年和1991年相继出版了《台湾30年〈1949—1979〉》《80年代的台湾》两部专著。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大陆第一部具有开拓创新精神的当代台湾史专著,引起海内外学界的强烈反响。茅家琦对台湾社会性质的考察相当深刻与真实,他认为“台湾地区是一种在政治上实行极权主义的资本主义社会”。茅家琦在台湾经济思想、政策及其实践的研究上深具造诣,成果丰硕,在两书出版前,大陆学者普遍认为台湾经济的快速发展是缘

在茅家琦因《论李秀成》落难之时,时任南京大学校长的匡亚明曾经出语安慰,短短一句话让他感动一生。上世纪80年代,退休后的匡亚明开始主编《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邀请茅家琦担任副主编,出于谦虚他婉言谢绝。但是当匡亚明去世后,南大成立了一个三人终审小组,茅家琦担任召集人。“为了完成匡老的遗愿,我义不容辞。”

2006年,历经20年,总计200本的丛书终于出齐,茅家琦如释负重。而在参与200本书的审阅的同时,他也对自己近60年的学术生涯进行了梳理和总结,他从中找到了社会普遍缺失的“人文精神”。近年来,他走出书斋,走进现实,大力呼吁弘扬人文精神。

走出书斋,呼吁弘扬人文精神

太史研究开始走下坡路,南京是研究重镇

茅家琦主要研究方向是太平天国史,他经历了解放后“太史”研究的各个阶段,在他看来“太史”研究已经在走下坡路。

柒周刊:您花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来研究太平天国,它的意义体现在哪里?

茅家琦:这段历史虽然短暂,但是如果从整个近代史这个大的框架出发来看,太平天国很重要,它对晚清,对中华民国有着深刻的影响。太平天国运动是被谁打败的?不是被满族军队打败的。它是被汉族官员招募、训练的汉族武装打败的,比如湘军与淮军。汉族武装将领因为镇压太平军有功,清政府让他们担任总督、巡抚等高管,掌管地方行政。这样就出现了“督抚专政”的现象。

大权在握的督抚们有训练新兵、对外通商、办理洋务、兴办近代工业、派遣留学生等权力。“督抚专政”下出现了三个新生事物:留学生、新军、绅商。这三个新生事物对辛亥革命起了巨大的作用。留日学生组织了同盟会,同盟会组织新军发动武昌起义。起义后,绅商陆续拥护推翻满清建立共和。

柒周刊:这样看的话,辛亥革命成功,如果溯根求源,太平天国起义是绕不过去的。

茅家琦:是的,它是整个链条中最初的一环。

柒周刊:现在“太史”的研究状况如何?

茅家琦:与解放初期、刚粉碎“四人帮”那段时期相比,冷清了不少。

柒周刊:是因为研究得差不多了吗?

茅家琦:也不是。冷清的原因是大的社会环境改变了,解放初期提倡斗争哲学,现在是经济为主导的社会,人们对“太史”的关注度降低了。

柒周刊:现在有一种贬低,或者说妖魔化太平天国的现象。

茅家琦:是的。有人谴责太平天国杀人过多,社会生产萎缩,洪秀全好色腐败,这些批评是对的,但在历史研究中也要具体分析。有些错误并不是太平天国独有的,它带有普遍性。当然在我看来,洪秀全是个皇权主义者,有极重的帝王思想,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柒周刊:太史研究会往哪里走?

茅家琦:做赞扬文章的差不多了,吸取经验教训,还有很多文章可做。

柒周刊:南京在太史研究中情况怎么样?

茅家琦:重镇。

弘扬人文精神,迫在眉睫

近些年,原来“固守学术”的茅家琦开始走出书斋,在包括座谈、讲座,接受媒体采访等公开场合,大力呼吁弘扬人文精神。

柒周刊:这些年,您走出书斋,在很多场合,公开呼吁弘扬人文精神,这是基于什么考虑?

茅家琦:我之所以重视人文精神,有三个过程。

首先,我读中学的时候,学习过四书,可以说从小就接受了人文教育。整篇《大学》我都能背出来。孔夫子、孟子的学说主要是讲做人之道,教人怎么做人。其中的精华就是人文精神。中国文化的精华不是“天人合一”,而是以“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所代表的人文精神。

二是出于对运动的反思。解放后,我经历过各种运动。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他的意思是人身上有恶习,与禽兽差别不大,只有君子才体现出这种差别。所以我们要弘扬人性,杜绝兽性。兽性是很难去掉的。在现实中,它集中体现在人的贪欲上,贪权,贪钱。“文革”中的夺权,就是贪欲的体现。

第三,就是我参加匡老主编的《中国思想家丛书》的终审工作。我是三人终审小组的召集人。看了200本书后,我得出了一些感想,就是纵观中国几千年历史,凡是弘扬人文精神的就是太平盛世;反之,则是一个混乱的社会。

柒周刊:能具体说说人文精神的内涵吗?

茅家琦:就是两句话:尊重自己的人格尊严和人生价值;尊重他人的人格尊严和人生价值。孔子讲“仁”和“恕”,仁者人也,就是自己要像个人的样子;恕,是对他人的要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把别人也当人看。反人文精神是不把人当人看。韩非信奉“法术势”,强调极端的帝王专制思想,纵横家和杨朱则极端地追求升官发财和私立。这两种传统文化精神在中国历史上相互交错,重叠,形成复杂的局面。

柒周刊:您在研究历史时,提倡科学与人文并举,这里的“人文”指的是什么?

茅家琦:就是历史研究者要有人文胸怀,要有人文精神。你研究历史,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一个社会是太平盛世还是混乱无序,标准就是这个人,这个社会有无人文精神。一个人心里,如果贪欲占了上风,就会欣赏《三十六计》,保存自己,损害别人。一个学者,一个老师,必须要有人文精神,否则就会出现败坏学风,学术腐败。

柒周刊:怎样才能弘扬人文精神呢?

茅家琦:“文革”时,有人贪权;现在呢,主要是贪钱,贪污腐败。怎样惩治腐败?一个是法,一个是教育。除了加强法制外,必须重视教育,特别是重视人文精神教育。《国富论》就提倡教育。我们现在的人文教育非常差。我们讲“发展是硬道理”,在这里,“发展”被简单地理解为“致富”“挣钱”,在这种环境下,人的精神境界之低可想而知。

为什么惩治腐败光靠法制不行?举个例子,辛亥革命后,满清被推翻,政治制度改变了,但是思想文化没有根本改变,所以独裁专制,贪污腐败也没有改变。朱元璋惩治腐败很严厉。结果呢?贪污的照样贪污,明朝照样亡。贪官是杀不完的。所以必须通过教育,提高每个人、全社会的道德素质,也就是从文化上改变人的观念,弘扬人文精神。

再有就是要重视和研究西方的人文精神,吸取其精华,寻求中西人文精神结合的道路。

茅家琦 构建“人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