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制造IP:在北大学习炮制“网络红文”
但事实上,看似捞金无数的IP热,却没那么容易赚。尚晓茜和其他3个学生作者在北大西门外的KFC开会,拿着腾讯文学签约合约一算,大概一人次千字人民币3分钱,还要转让纸质出版、影视音频等改编权利,“有种签了卖身契的感觉”。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邵燕君在过去5年里进入了一个今天看来收益最高的热门领域——制造可能成为下一个潜在大IP的网络小说。从2011年起,她在北京大学开设网络文学研究课程,用文学批评理论分析网络文学的生产机制,在她的40人的课堂上形成了一批连续选课的“核心队员”。2014年起她和中国青年出版社副编审庄庸合作,辅导这些核心队员“进网写作”,将作品连载发布在目前最重要的网络文学分享平台起点、创世、纵横、晋江、红袖、豆瓣等网站上。他们还建立起“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以及微信公众号“媒后台”,随时发布自己的研究结果。
事实上,他们所进入的的确是当前最热门的世界。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今年1月的统计,截至2015年12月,网络文学用户占网民总体的43.1%,其中手机网络文学用户达2.59亿。这个数字是目前仍被称为“主流文学”的传统文学期刊读者的数百倍乃至上千倍。与此同时,网络小说改编剧也是大受欢迎。艺恩网研究经理冯珺介绍,2015年网络播放排名前50位的电视剧中,根据网络小说改编的有《花千骨》《芈月传》《琅琊榜》《何以笙箫默》《云中歌》《锦绣缘》《两生花》《加油吧实习生》《冰与火的青春》《旋风少女》,其中《花千骨》以195.2亿的播放量成为2015年网络播放量冠军。
每个人都在试图理解这个庞大的市场,并渴望再造IP成功。就连传统行业上市公司也试图入场,主业为服装、生物医药、工业机械等的A股上市公司也频频并购影视公司。但是这个市场的成功,能够在学院派的课堂上再现吗?
这位老师看上去是乐观的。“既然是专业研究者,我们最不可替代的价值,仍然是专业性。毕竟,我们对文学史和文学理论,有着比较深入的把握。这些文学史和文学理论借以生长的文学之树当年都曾像今天的网络文学一样郁郁葱葱。”邵燕君说。“这些都是凝结着前人智慧的宝贵资源,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资源盘活。”
不过,尽管已经努力阅读“霸道总裁文”或是“宫廷穿越文”来恶补代沟,但是自嘲自己仍处在“印刷文明思维”的老师邵燕君似乎还是不能免于和在这个网络时代长大的学生们的思维产生隔阂。课间和学生聊天,学生感叹“周末泡温泉真是人生理想”,她严厉纠正:“这事也就是高兴高兴,怎么能叫作‘理想’呢?这是词汇的过度使用!”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学院派的研究,尽管听上去会觉得离想象中的网络文学有点远。第一堂课,邵燕君用20世纪法国文学批评家罗兰·巴特的理论分析网络文学的“网络性”。“中国的网络文学发展是一条特殊路径,我们的类型文学一直不发达,网络让它们突然爆发了,而我们还没有与之共同成长起来的批评理论。”邵燕君说,“所以我们只能用上个时代的文学批评理论来审视这个时代的现实问题。”
在这堂开在北大的网络文学课上,学生的课堂任务包括读网络小说,分析网络小说排行榜,特别是榜首作品。其间还被分了组,有的人负责阅读风花雪月的女性向小说,有的人则被分配研究刀光剑影的男性向小说。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重点分析了12部小说,包括《盗墓笔记》《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等,为它们写技术帖,分析成功原因,并将它们总结成书《网络文学经典解读》。比如2015年年底,他们还就《琅琊榜》开展专题讨论,让学生就《琅琊榜》撰写论文,分析《甄嬛传》“无情”与《琅琊榜》“有情”,还有的分析它是如何用“言情梗”写出了“兄弟情”。
北京大学当代文学方向博士生薛静就参与了这些“网络文学经典”的研读过程。她过去从没读过网络小说。“开始,我觉得网络小说是我的课程任务,但是渐渐地我会完全投入作品中,读到一些章节还会落泪。”薛静说,她从网络小说中读出了“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最大的感触是,你不是孤独的,那些在地铁上拿着手机刷网文的人,那些上下班路上盯着屏幕阅读的人,我们始终在一起。”
课堂上的学生们把这些“同呼吸共命运”的网文一篇篇掰开了看,试图解读其中的操作规律——准备到什么程度能够注册账号,发布文章?文章发布到什么程度会有编辑来联系签约?薛静说,她现在也渐渐摸索到了一些网络小说写作基本公式——
读着读着男女主角突然发生了激情戏,那意味着这本小说马上就要上架了;
作者突然明显注水,光打打杀杀就写了好几万字,那意味着他想要求月票了……
学生们还会像开学术研讨会一样,也会在课堂上热烈讨论即将入场的新作品构思。薛静回忆说,因为“霸道总裁爱上我”是一直以来的热门故事逻辑,所以他们曾经也想创作一个类似的“霸道总裁文”,还聚在一起推演人物关系,反复修改人物背景。可是就这样改了三四遍的故事,发表在红袖网上的时候并没能吸引太多关注。
“网络喜好瞬息万变。读者对于潮流微妙的感知,在网络文学中能有非常鲜明的体现。兴许在我们下笔时,我们所得出来的结论就过时了,网文读者的品位又发生了新的转移。”薛静说。
在网络文学研究与创作课上,目前在网络上反响最好的是2014年10月开始在腾讯文学网连载的《妖店》,上线一周就获得腾讯签约上架的邀约,然而在连载期间,它的收藏量只有200多,远低于其他小说基本以百万计数的体量。硕士生尚晓茜参与了这部作品的写作,她说,当时4个作者参与写作,他们也曾在上线前热烈地讨论着文章的主题、写法,想要用倒叙、闪回的写作技巧,增加历史感……
然而这些文学写作技巧上的设计,被研究网络文学的指导老师庄庸直接堵了回去——太复杂了,“一般网络文学都是顺序写的,要是一会儿闪回一会儿插叙,读者在路上手一滑多翻一行就看不懂状况了。这不是写《百年孤独》,网络文学不能讲究这个事儿……”
“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作者为了不断更,熬夜、冥思、苦想……整个人都不好了呢!”尚晓茜在完成《妖店》后的“大事记”中这些写道,“不过,那时的作者君同所有初入网文的写手都相信过程是曲折的,‘钱’途是光明的!”
但事实上,看似捞金无数的IP热,却没那么容易赚。尚晓茜和其他3个学生作者在北大西门外的KFC开会,拿着腾讯文学签约合约一算,大概一人次千字人民币3分钱,还要转让纸质出版、影视音频等改编权利,“有种签了卖身契的感觉”。
“在顺利签约、上架之后,我们充分体验到了腾讯文学网‘重数量,轻质量’的签约机制。签约的基本前提是什么?总字数30万以上。拿完本奖的基本前提是什么?总字数100万以上。”他们在《妖店》签约腾讯文学的网站观察文章中写道,“签约审核是腾讯对作品质量的唯一一次把关,此后,编辑反复强调的唯有‘日更6000’,‘绝对不能断更’。”
“从创作上说,当他们陷入签约、日更6000的码农速度时,我不断地警告其他创作小组和创作者,不要焦虑,要‘慢’下来,发现创作问题,改进和完善创作方式,稳住创作探索……”庄庸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可是后期学生们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焦虑性创作”,“完全是一种数量上的码字”。
不过或许从根本上,这场课堂实验就和现实市场存在着隐形的鸿沟。邵燕君说,他们希望能够找到一种“并不完全建立在商业体制上的写作模式”,因而他们反对类型化和跟风。但是眼前的IP市场最热门的就是“看标签”,盛大文学前CEO侯小强没有直接回应对邵燕君课堂实验的评价,但是于同一时间在朋友圈评论说,“娱乐市场要赚几种人的钱,粉红经济,耽美经济,军迷,少儿市场,二次元。我的总结是小女生,二次元,重口味。”
虽然并没能真的成功制造“下一个大IP”,不过在真正进入网络小说世界进行创作后,邵燕君和她的学生却也更新了对网络小说创作的认识。他们在《妖店》创作实验完结后的总结中写到,曾经充满活力的网络文学“造神”机制,面对如今庞大的网络文学文本和作者基数时却显得有些难以为继。这就如同一个武林高手可以很容易地从10个弟子中选出资质最好的收为关门弟子,但当候选者的数目成千上万时便会束手无策了……功利目的在作者写作动机中比重的提升,导致作者往往趋向于创作最容易获得IP价值的题材,比如玄幻类,并按照网络文学既有的最为稳妥的快感机制和创作模式来写作。已经功成名就的“大神”们享有丰富的推广资源,影响力越来越大,获得的读者越来越多,如此往复,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大神霸榜,新人难上”。
《何以笙箫默》不但是顾漫的小说作品,还是2015年钟汉良、唐嫣主演电视剧,2015年乐视出品、黄晓明杨幂主演电影,和尚未出品的光线传媒于2015年开拍的另一部电影。
“说实话,我觉得今天一个新手作家想在现在的网络小说网站环境下出头,难度挺大的。下游的生产在倒逼网络文学的创作。特别是《何以笙箫默》这样的作品大卖后,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整个网络文学变现的商业模式在逼着他们只能选两条路,要么极度女性向,然后立马改编电影、电视剧,要么极度男性向,写好了赶紧改编游戏。”尚晓茜说,“我们上课的时候也会讨论,有的出名网络小说作家好多年没有进步,不是因为他不想进步,而是他的粉丝始终在一个低年龄段,为了迎合他们的口味,只能倒逼着这个作者保持他的作品风格不变,才能维持凝聚到这个群体粉丝的状态。”
“有一部分网络文学,或者说是成熟的网络模式,其实更像一场营销战。我们私底下常说,干营销的打败了干网文的,后来,干网文的都去干营销了。”尚晓茜说。
接下来,邵燕君还打算在课堂上深入她的网络文学研究,比如今年的主题就是搞个论坛,分析“YY这件事的建设意义”。但是尽管试图入场了一个学期,尚晓茜还是没能在这个赚得大钱的网络文学世界发掘到合适的机会。“单纯地靠这个,养活自己够呛。”她说,未来她打算换一条路,比如,考个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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