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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为何无声?

发布时间: 2016-05-26 09:59社会科学
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为何无声? _因为无力,所以思想_凤凰博报,凤凰博客...



 陈坚

  

记得97年10月初,季羡林先生在山东大学作了一场演讲,题为《对21世纪人文学科建设的几点意见》,笔者有幸聆听,至今记忆犹新。已年愈古稀的季先生在演讲中以一个老知识分子的胆识捅触了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界所不愿直面的一个隐痛:"我们搞社会科学的人有一个较一致的看法,就是在国际上没有中国人的声音,鲁迅说过'无声的中国'。没有我们的声音。这话是的,不但人文社会科学没有我们的声音,诺贝尔文学奖,直到现在中国没有一个获得者"。(季先生的演讲稿刊登在《文史哲》98年第1期。本文凡示注明出处的引文均摘自这篇演讲稿)关于中国为什么至今都还没有人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文学界已谈了好多年了;但是,关于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为什么在国际上"无声"的问题,却很少有人谈,既不愿谈,也不敢谈)。季先生毫不隐讳地将这个"无声"问题摆在了桌面上,并谈了自己的看法。季先生认为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之所以在国际"无声"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一)从思想认识上看,我们还存在着"贾桂思想","老觉得自己不行",季先生说:“拿文艺批评来讲,拿语言学来讲,西方是过几个月就出现一个新学说。出来以后,过不久就销声匿迹,然后再出现一个新学说。可是这里边我们中国为什么就没有?我想这里边有好多问题,其中一个,就是'贾桂思想',老觉得自己不行。《法门寺》这出戏剧里不是有个贾桂吗?凭着自己不行,只有洋人能够脑袋瓜灵,能创新学说,我们中国人创不了。哪有那么回事啊?西方人的那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要迷信,没有什么了不起。……而我们偏偏迷信,好象只有他们才能创新学说,我们不能创。我对这种现象深恶痛?。”他还说:"怎么能够使我们在国外没有声音,是我们自己没有发。我觉得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才力,不差于任何国家,不低于任何国家。首先要去掉'贾桂思想',觉得我们很不行,这是很不对的。"

  (二)从学术内容上看,我们没有深入挖掘中国人自己的思想,也就是学术内容的民族化工作还做得不够,总是西方讲什么我们也跟着讲什么,没有把本民族特有的思想打到国际上去。季先生认为,中国思想区别于西方思想的根本特征是"天人合一",而中国人自己却在很大程度上把"天人合一"思想给忽略了,因此"我觉得21世纪的人文社会科学,现在的基础要发展,但是必须有新的指导思想,就是我刚才说的"天人合一",有了这个指导思想以后,不管是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工程技术,都一样,有这个指导思想和没有这个指导思想很不一样。要没有这个指导思想,21世纪还跟在西方的屁股后面转,还是无声的中国,那就太惨了"。季先生还特地结合自己的专业——美学和语言学——来谈我们忽略了本民族思想的问题。他在谈到美学时说,美学"是讲感官,与外界接触得到美感。感官有眼、耳、鼻、舌、身等五官。我们现在看西方美学……五官只讲两官,光讲眼睛和耳朵,光讲美术和音乐……中国人的美,跟西方人不一样……美这个字,一查《说文》在羊部,'羊大为美'。羊长大了,肉很好吃,是讲舌头的。西方美学不讲舌头……中国的美首先不是从眼睛出发,不是从耳朵出发,而是从舌头出发……我们的美是从舌头出发的,讲美学的活,应该讲眼、耳、鼻、舌、身,不能光讲眼睛和耳朵……要把眼、耳、鼻、舌、身所感受到的美都纳入美学框架……21世纪要发展人文社会科学,必须有新东西,要根据我们中国自己的实际情况。"至于季先生所谈的语言学方面的问题,限于篇幅,这里就不再引述了。总之,在季先生看来,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要在国际上"有声",即国际化,必须以学术内容的民族化为前提;没有学术内容的民族化,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的国际化是不可能的。在当今以融合互补为归向的世界文化新格局中,文化的国际化与民族化是分不开的,民族化的深入就是国际化的开始,从这点来看,季先生所提出的学术内容民族化确是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国际化的一个突破口。学术内容的民族化程度不够确是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在国际上"无声"的一个重要原因。

  对于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为何"无声"的问题,季先生从思想认识和学术内容两个角度提出了自己的一家之言,颇有见地,我深表赞同;与此同时,我还想从另一个角度就这个问题谈一点自己的看法。

  我们切不可一讲学术内容的民族化,便提倡固步自封的民族主义,两眼不看外。笔者认为,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要在国际上"有声",在学术层面上必须"两手抓",一方面是学术内容的民族化,这是季先生已经说过的;另一方面是学术形式的国际化,也就是在学术形式上要与国际接轨(或者说与西方接轨)。学术内容的民族化与学术形式的国际化并不矛盾。前者保证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能为世界提供有自身特色的东西,后者保证它所提供的东西能为世界所接受,这两者在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国际化的过程中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只是向世界提供了而没有被世界接受,那显然没有国际化;只有既向世界提供了又被世界接受了,那才是国际化。笔者认为,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之所以在国际上"无声",在学术形式上没有与国际接轨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学术形式上,西方的人文及社会科学强调体系建构,它的思想、学说、理论都具有很强的体系性;相比之下,中国的人文及社会科学却不注意体系建构,它的思想明显地缺乏体系性,显得有点"散",表现出"修修补补"的特点,没有体系性的整体思路。关于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缺乏体系性的问题,季先生在演讲中也注意到了,只是他没有将此展开来论述。他在谈到美学的时候说:"中国现在的美学研究……要改弦更张,另起炉灶,建构起-个全新的美学框架……建构成一个新体系。这是大破大立,是根本转型,而不是修修补补"。季先生的意思很明确,中国现在的美学只是"修修补补",并没有自己的体系。季先生虽然说的是美学的现状,但实际上,中国现今整个人文及社会科学都处于这种无体系的状态之中。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王晓华博士在《探索与争鸣》97年第1期发表了《钱钟书与中国传统学人的欠缺》一文,对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的无体系状态作了一些原因分析,笔者认为他言之有理。他说:"在钱钟书身上体现着中国现当代学人的根本欠缺:缺乏体系建构能力。这也是中国传统学人的一个根本性欠缺。中国传统学人做学问的最根本特点是'评点感悟'。钱钟书的主要学术著作《谈艺录》和《管锥编》都是'评点感悟'式的文本,只不过他运用了几种语言进行了比较学的研究而已。……他的比较重要的发现,如"企慕情境"、"距离说"、"通感"等等,大多可以在国外大思想家的著作中找到,并且是人家在进行体系性建构的过程中所得出的具体结论。”①王晓华博士对钱钟书的评价并非属于偏激,钱钟书本人对自己的思想缺乏体系性也是承认的,他在给四川社科院"钱学"专家陈子谦的一封信中说:"弟(指钱钟书)兼贪多与爱好之病,所论述皆发其端而未竟其绪,于劬学精思如兄者,拙著或有抛砖引玉之微功"。②所谓"发其端而未竟其绪"就是没有建构成体系的意思。可以说,钱钟书是缺乏体系建构能力的中国学人的象征。做学问只是“评点感悟”而不求建构体系已成为中国学人代代相传的习惯。所谓"评点感悟",就是通常所说的有感而发。"评点感悟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这种传统学术模式的治学基础,可惜的是当代绝大多数中国学人都还在走"评点感悟"的老路。表面上看来,他们已不象旧式学人那样一字一句地去"踩点注经";但实际上他们依然还是在"踩点而注",只是"注点"从原先的一字一句变成了现在的一事一物里了。他们对一个现象发点感想,对一个问题谈点看法,对一个文本作点解释,对一个人做点评论,总之是就"点"而论,依然还是象"注经"一样,没有"面",更没有"体",也就是没有体系性。"评点感悟"曾是中国学人得心应手的热门熟路,它造就了富有特色的中国传统学术文化,但从现代学术对体系性的要求来看,"评点感悟"无疑已成了死门绝路。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只有从"评点感悟"转到体系建构上来才能与现代国际学术接轨。但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二千多年的"评点感悟"十分残忍地扼杀了中国学人体系建构的能力。缺乏体系建构能力已成了一代代中国学人的顽症。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界不乏象王国维、陈寅格、钱钟书这样的大学者,却没有像康德、马克思、海德格尔这样的思想体系建构大师;我们虽然有像《谈艺录》(钱钟书)和《人间词话》(王国维)这样充满灵感的著作,却没有像《纯粹理性批判》(康德)和《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这样体系丰宏的著作。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由于缺乏体系性,因而就无法将自己的思想内涵充分地表达出来,也就是钱钟书所说的只能"发其端而未竟其绪",这就大大地妨碍了国际学术界对中国思想的接受。我们无体系的思想充其量只能给西方学界一点灵感和启发而且,就像《周易》的阴爻阳爻给予莱布尼茨一点启发一样,但莱布尼茨的二进制体系并不是从《周易》中来的,它是莱布尼茨自己研制出来的,《周易》仅仅是给了他一点启发而且。笔者认为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之所以在国际上"无声",其学术思想的无体系性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原因。现代学术是以严密的体系为特征的,没有体系住,中国的人文及社会科学就难以在国际上"有声",难以在国际上有地位。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只有从传统"评点感悟"的学术形式转变到体系建构的学术形式上来才有出路。季先生所说的"改弦更张"、"另起炉灶"以及"根本转型"指的就是这么一种学术形式的转变。

上文引述的季先生的观点以及笔者本人的见解只能作为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的参考。笔者认为,今天的学者必要开展一场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为何"无声"的大讨论,通过讨论,找出症结所在,这将有助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文及社会科学朝"有声"的方向发展。


注释;

①王晓华《钱钟书与中国传统学人的欠缺》,《探索与争鸣》97年第1期,第17页。

②陈子谦《钱学论》扉页,教育科学出版社94年版。